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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重新凝聚成形的。当我恢复意识时,正飘在父亲的身后,跟着他走在回家的路上。
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佝偻,且孤独。那曾经如山般挺拔的脊背,似乎在刚才那场发布会后,被彻底压垮了。
他没有坐学校派的车,而是一个人,慢慢地走。秋风卷起落叶,在他脚边盘旋,萧瑟得像一幅褪了色的旧画。
我多想从后面抱住他,告诉他,爸,我回来了。
可我的手,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穿过他的身体。
家还是老样子,一尘不染,井井有条。只是太安静了,静得能听到灰尘落在家具上的声音。以前,这里总是充满了我叽叽喳喳的吵闹声,和父亲无奈又宠溺的呵斥声。
父亲换了鞋,没有开灯,径直走进了书房。
他把自己陷进那张宽大的红木椅子里,一动不动,像一尊雕像。
我飘在他身边,看着他被阴影笼罩的侧脸。他老了好多,鬓角的白发不再是零星几根,而是成片成片的,眼角的皱纹深得像刀刻的一样。
这七年,他一定过得很不好吧。
良久,他颤抖着手,拉开了书桌最下面的一个抽屉。那是一个上了锁的抽屉,钥匙他一直贴身带着。
他从里面,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紫檀木盒。
打开盒子,里面是两样东西。
一样,是一本装帧精美的期刊。封面已经有些泛黄,上面用烫金字体印着《国家历史研究》。我一眼就看到了那篇文章的标题——《论大夏“司母戊”鼎铭文新解》。
作者:林瑶。
那是我十六岁时发表的第一篇论文。父亲拿着那本期刊,在家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十遍,见人就说:“看看,这是我女儿写的!十六岁!”那份骄傲,几乎要从他的眼睛里溢出来。
另一样,是一沓剪报。最上面的一张,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:《新闻界新星的陨落:揭秘记者林瑶失实报道背后的利益链》。
那是七年前,我“身败名裂”的开始。
父亲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本期刊,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悲伤。然后,他的目光移到那沓剪报上,温柔瞬间被冰冷的恨意取代。
他死死地盯着剪报上我那张年轻而倔强的脸,嘴唇翕动,无声地咒骂着什么。
突然,他像是再也承受不住,猛地将两样东西扫回木盒,发出一声压抑的、如同困兽般的呜咽。他将头埋在双臂间,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。
我飘在空中,看着他无声地哭泣,心如刀割。
爸,对不起。
这句迟了七年的道歉,他终究是听不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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